当区块链进入美国法院之后
作者：迪·格拉茨基 保罗·埃布里 赵 蕾 邓楚伊

（迪·格拉茨基：美国全国州法院中心顾问；保罗·埃布里：美国全国州法院中心首席信息官； 赵 蕾：华南农业大学人文与法学学院副教授；邓楚伊：广信君达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来源：人民法院报 2018/9/17

全球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衍生出梅特卡夫定律，更重要的是揭示了互联网、社会与法律之间加速互动及演进关系。区块链作为一项能够创建分布式加密账簿的新技术，不仅改变了互联网，也改变了社会与我们的法律。区块链技术在很多领域都得到了广泛应用，这促使我们思考：当区块链技术进入法院之后会怎样？美国司法界对区块链进入法院以及对司法制度所产生的问题等展开了激烈地讨论。本文根据美国全国州法院中心（NCSC）对法院与区块链的最新研究成果，讨论相关司法实践，希望能对区块链的司法运用与法律规制有所启示。

区块链的概念

区块链是一种能够创建分布式加密账簿的技术，目前比特币是该技术最广为人知的应用。不妨这样设想一下，你是如何知道自己银行账户余额的？因为银行记录了你账户中所有诸如交易记录、账户信息、账户余额之类的内容，而且基于你对银行的信任，也对其中心化存储的内容深信不疑。正如最近的很多安全漏洞所示，对于互联网犯罪分子而言，中央数据库成为他们最重要的攻击目标。

在庞大而集中的数据库里记录所有交易记录，等同于用电子信息记录大量的、集中的纸质分类账簿，这种情形与狄更斯著名小说《圣诞颂歌》中所描述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埃比尼泽·斯克鲁奇用蘸着墨汁的笔抄写鲍勃·克拉奇特管理的账本。

在使用纸质分类账簿之前，欧洲中世纪会使用一种“计分棒”来记录他们的交易：他们先在木棒刻上标记，用以表示交易的数额，然后纵向切分木棒，让交易双方各执一半。任何一方都无法通过涂改标记来改变交易的价值，因为你只能涂改其中一半木棒，而另外一半在对方手里。这种记录方式很原始，但是却不需要中央机构验证交易，因为木棒上的天然纹理所具有的独特性确保只有两块拼在一起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组合。

与计分棒相似，区块链技术也不需要中央管理员，因为它利用复杂的密码学代替了木棒天然的独特纹理。区块链的本质是一种“可以让计算机在共享数据上保持内容统一”的技术。区块链的核心是点对点的网络，而不是中央服务器存储模式。

区块链的关键是一致性的算法，可以定期更新点对点网络信息。区块链的命脉是加密的具有关联性的数据日志。以上三种技术结合在一起，就可以在众多参与者中按照时间顺序生成一种稳定的分类账簿。与中央数据库相比，区块链的分散性使其具备两项优点，因而具有优势，即更广泛的访问途径与更强的安全性能。

区块链的优势
——以州地方法院为例

对法院而言，如何保存和管理判决、逮捕令和刑事记录问题，是三个“老大难”问题。将来，这些都可以通过区块链技术来帮助解决。

1.法院判决

随着法院电子卷宗的普及，作出裁判的法院自然而然就需要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没有机制可以确保法院裁判的最新信息可以得到即时更新，那么如何应对裁判对第三方所造成的影响，例如，有些当事人已经成功免除了刑事指控，改为承担民事责任或者为裁判提供担保时，可能由于法院案件记录没有即时更新，在就业、住房和个人财务受到一定影响。如果有了区块链，法院的所有裁判都能得到即时更新，无论涉及多少第三方，因为只要这些裁判数据运行了区块链指令，就能自动更新为最新情况。

2.逮捕令

法院会收到各种类型的逮捕令和搜查令，来自不同部门，可能来自执法部门、也可能来自检察官、缓刑官或者假释官。如果当事人拒不出庭或没有遵守法庭秩序，法院也有权签发逮捕令。

逮捕令一旦签发，相关刑事执法部门就需要对逮捕令进行“读取”和“记录”才能完成逮捕行为，例如，执行人员通常需要在执行逮捕令前联系发出逮捕令的法院以验证其有效性，而其他执法人员需要提前准备好一份“空白”逮捕令，之后添加上被告人的相关信息。嫌疑人只有在有保证人担保或缴纳保证金之后，监狱才能对其取保候审。由于被逮捕的人数以及各种交接程序涉及人员众多，区块链在逮捕令程序中也可以大显神威。

3.刑事记录

区块链可以自执法机构决定传讯或逮捕刑事被告人时开始运行。处理刑事指控的众多参与方——包括检察官、法院和犯罪记录数据库——都可以通过更新区块链来记录他们的执法行为。区块链记载的所有刑事指控将贯穿审判过程，包括最初的逮捕记录、指控还有最终处理结果。

那样，各个刑事司法机关无须为了更新刑事诉讼信息，大费周章进行数据录入、数据转化、持续审计和案件质量监控。最重要的是，以区块链形式记录的档案可以进行完整的验证。

区块链的司法实践
——以刑法、不动产法、商法等为例

许多文章已经阐述了区块链可能对联邦法律所产生的影响，例如货币及证券法规、金融犯罪和税收规定等问题。本文则主要讨论美国各州地方法院关于区块链的司法实践，即主要讨论区块链实施会对刑法、不动产法、家庭法、商法和其他领域所产生的影响。

1.刑事追诉中的数字货币

2016年，佛罗里达迈阿密戴德县巡回法院驳回了被告向钓鱼执法官员销售比特币的洗钱指控。法院认为，比特币并不是佛罗里达刑法意义上的货币。

佛罗里达州总检察长对此提出上诉，目前正在佛罗里达所属的第三巡回上诉法院进行。在比特币案判决之后的一年之内，佛罗里达州立法机关迅速修改了本州的洗钱法，州长也签署了众议院第1379号法案，扩大了对货币的定义，将虚拟货币也囊括在内：“虚拟货币”是以电子或数字形式可以进行交易的媒介，不是美国或其他国家发行的硬币或纸币。州立法机关也应修改刑法中对货币的定义，明确“加密货币”是一种“有价值的物”。

2.不动产纠纷

区块链需要对不动产所有权进行量身定制才能应用，因为存在验证和公开透明化土地交易的要求。事实上，伊利诺伊州库克县的档案系统在2016年9月开始试行区块链土地销售记录，并在2017年5月发布了最终报告。“在涉及企业产权的许多案件中，州法院和地方法院可以期待看到区块链形式的证据。”现在有65个国家也在进行产权登记的区块链试点，包括瑞典、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等。区块链证据也开始出现在州和地方法院在土地纠纷案件中。

婚姻财产、遗产、家庭和遗嘱公证法庭已经习惯了用美元设定各种财产的价值。然而，由于加密货币的波动性和分散性，他们很难用比较可信的汇率换算其价值，例如，2017年4月至12月中旬，比特币的交易价格从1200美元左右飙升至近2万美元，然后在一个月后又回落至略高于1.1万美元。州和地方法院现在就应该为判决婚姻财产和遗产中涉及的加密货币的价值波动问题提早准备。

3.商业记录

在特拉华州衡平法院副大法官的推动下，特拉华州的立法机构最近启用了区块链来代替本州1970年的股票所有权记录系统。

现在，特拉华州公司法总则允许以“一个或多个电子网络或数据库，包括一个或多个分布式电子网络或数据库”的形式保存诸如“股东分类账簿、重要的会议记录簿、不重要的会议记录摘要”等公司记录。在涉及商业所有权问题的各种案件中，从股东诉讼到“揭开公司面纱”，再到营利实体的解散等问题，州和地方法院都可以开始运用区块链证据。

4.智能合约

法律学者们已经在思考区块链的智能合约所带来的潜在后果是什么。智能合约的关键在于自动执行：合同条款可以通过植入代码添加到区块链，包括“If/Then”指令，对于违反合同或其他原因所引发的违约情况予以救济。如果出现了错误或其他导致合同无法履行的情况，则执行补救措施，例如支付特定金额的加密货币。州和地方法院应当预见到智能合约当事人之间的纠纷，包括自行执行补救措施的适当性问题。

5.属人管辖权问题

2017年9月，南达科他州最高法院驳回了本州对远程经销商征收销售税和履行报告义务的法令，他们认为，远程销售商与南达科他之间并没有足够的关联性，因此不符合最高法院有关跨州税收的奎尔测试规定。

正如该案证据所证明的那样，这种虚拟的分布式账簿在南达科他州的物理性存在非常微弱。目前，南达科他州已向美国最高法院提出上诉，并且正在考虑提交一份案卷调卷令以及十几份《法庭之友》摘要。在之后的庭审中，州和地方法院很有可能需要面临最高院对区块链交易中属人管辖权提出的严重质疑。

6.州和地方法院判决的执行问题

在美国，州和地方法院非常依赖银行、雇主及其他第三方来执行法院裁判中涉及的财产内容，例如支付子女抚养费的工资扣缴令。然而对于加密货币来说，既不存在一个中央机构可以执行判决或命令，而且对于评估和追踪虚拟货币所面临的困难也增加了执行的复杂性。因此，司法部门应当考虑如何在区块链交易中执法的问题。

7.区块链与正义

除非我们承认法院不会受到区块链的影响，我们无法预测到这种颠覆性技术可能会对司法系统产生的所有影响。因此笔者提出两个问题：电子证据标准以及法院技术设施架构，希望可以引起司法决策者们的思考。

关于区块链证据在特定案件中的应用问题，法院应该采取何种标准读取这些数据？例如，特拉华州新公司法认可了区块链是一种有效的公司记录的形式，该条款规定：“只要存储的记录可以在合理的时间内转换成清晰可读的纸质形式。”由于法官们围绕着数字证据所进行的各种各样司法实践，那么区块链的迫切性和重要性又体现在哪里呢？

对于区块链在法庭技术中的潜在用途，相关司法机构也需要充分考虑各种结构性决策产生的影响，例如，对于采用云计算技术下的法院来说，选择开放性网络还是封闭式网络更为有利？对于刑事犯罪记录的公共访问权限问题如何设计？可以想象今后联邦调查局刑事司法信息系统的安全规则的重大更新。

总之，由于区块链的可验性与完整性，可以通过密码进行链接和保护，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它将以各种创新形式帮助法院解决卷宗保存所面临的挑战。与此同时，法院也必须准备好应对以及解决区块链所带来的一些新型法律问题。